五月初七的黃昏。
后天就是大將軍光明到沉月軒選出近身護衛領的日子。
沉月軒看上去一片平靜,朦朧的夕陽的光輝均勻地撒在整個庭院里。
飛鳥低低地在湖面上穿行。偶爾驚動了水底的紅鯉魚,迅速地擺動尾巴,蕩漾開一圈漣漪。
老板娘依然在清脆地打著算盤。似乎又恢復了那個笑容如花八面玲瓏的老板娘。
好象昨天剛剛在這里用咒術殺了七個極樂宮的人并不是她一樣。
然后,懸掛在店門口的那一串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有人進來了。
老板娘抬起頭,笑得花枝亂顫得走過去招呼進來的客人,因為她知道,敢在這個時候還繼續入住沉月軒的人都有兩把刷子。
可是她走到進來的這個人面前,臉上的笑容就慢慢地變得掛不住了。
因為她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實在不值得她笑著迎出去。她甚至是覺得這個年輕人走錯了。
進來的這個年輕人穿得還算干凈,但是,除了干凈,就幾乎沒有別的什么了。樸素得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的衣服,洗得發白,頭上纏了根布頭巾,漆黑的頭發和瞳孔,倒是顯得很有神色。
他看到老板娘走過來,臉上笑開了花,本來很大的眼睛笑得微微瞇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浮現在嘴角邊上?雌饋砗芷ψ託,卻又覺得干凈英氣。
他笑呵呵地對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啊,好漂亮的老板娘啊。
老板娘笑了笑,說,得了吧,把力氣省省,用到小姑娘身上去吧,老娘要是再小十歲,估計小心肝都要被你這聲音叫軟了。
雖然是開玩笑的口氣,可是老板娘也確實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年輕人穿得沒有玉鹿那樣高貴華麗,也沒有極樂宮的人那樣全身散發著光芒,可是說不出為什么,就覺得全身都散發著那種致命的吸引力。如果她真的再年輕十歲,肯定被迷得暈頭轉向了。
他拿著一根筷子,在頭上敲來敲去,感覺就像是個頑皮的少年,可是,卻有著成年男子深邃的輪廓。老板娘自己都有點分不出他的年紀了。
他望著老板娘,笑瞇瞇地說,我叫浮橋。
老板娘也笑瞇瞇地說,浮橋先生,到沉月軒有何貴干?
他突然很神秘地靠近老板娘,說,你不知道吧,帝王要選近護衛領,五月初九就在這個客棧選呢,到時候光明大將軍也會來哦。
他說著這些話,一臉得意的樣子。
老板娘看著他,沒好氣的說,我知道。我比誰都早知道。
然后這個男子就吃驚了,他說,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說,我反正是不知道你從哪兒聽到的這個消息,只是呢,這個消息是從我家客棧門口的告示上傳到整個天下的。
然后浮橋突然站起來沖出門,去看那張告示去了;貋淼臅r候他張大了嘴,一臉吃驚的表情,像是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然后,他突然正色,然后神秘兮兮地靠近老板娘的耳邊說,這樣,那聽說沉月軒有七間最好的套房,漂亮的老板娘,你去幫我弄一間來,我可是很有錢的哦。
老板娘看了他足足一盞茶的時間,直到看得他全身不自在,感覺像哪兒不對勁,他左右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全身,然后問,哪兒不對么?
老板娘指了指他的頭,說,你腦袋剛被馬踢過吧?你來之前問過沉月軒是什么地方么?
浮橋認真地說,我問過我家主人了,他說只要我想住,就能住到最好的房間。我家主人是這么說的。
老板娘有點興趣了,問,你家主人是誰?
浮橋神秘地笑著,嘴角又是那種少年般痞痞的笑容,他說,這個啊……不能告訴你。
老板娘被他堵得有點生氣,于是說,那我也告訴你,沒房間了,一間都沒有。
浮橋靠近老板娘,盯著她的眼睛,說,一間都沒有了嗎?一間都沒有了嗎?
像是空氣里突然出現了些不經意的波動,透明的漣漪一晃就消失了。老板娘也沒有在意。
盡管她不明白為什么他一句話要連著說兩遍,而且是相同的口氣相同的表情。
她又恢復了老板娘笑容滿面八面玲瓏的樣子,花枝招展地揮著手帕,說,真的沒有啦。真的沒有啦。
而剛等她說完,身后有又一個人的聲音傳來,那個聲音說,我的飛鳥院可以讓給這位公子。
老板娘轉過身去,看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后的孔雀。
雖然她很疑惑為什么孔雀要把自己的飛鳥院讓給這個不知來路甚至有點神經病的年輕男子,只是,因為白翼已經下過命令要她全力配合孔雀的行動,所以,她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就招呼小二,帶這位浮橋公子去飛鳥院休息。
浮橋和老板娘一樣的詫異,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興高采烈地去飛鳥院入住了。
對他來說,這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等浮橋朝后院走過去之后,孔雀才找了張桌子坐下來,然后對老板娘說,這個前廳應該要打掃了吧。
然后老板娘心領神會地對所有正在前廳中喝茶吃飯的客人說,不好意思,各位請先回房間,我會叫小二把菜全部送到各位房間去,因為光明大將軍后天就要到了,所以前廳需要打掃干凈。實在不好意思啊給各位添麻煩了……
等到所有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前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前廳里只剩下她和店小二,還有孔雀三個人。
畫眉抬了抬手,所有的窗戶都關了起來。然后她又隨手劃出了一個封印聲音傳播的空間。于是,一瞬間,四下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可以聽到。
畫眉問,孔雀,為什么你要讓他住進來?你知道他是誰么?
孔雀說,我不知道。
那你還讓他住你的飛鳥院?你難道不知道飛鳥院里有白翼布下過的咒術結界,你在里面可以絕對安全么?
我知道。
那你還讓他住進去?
孔雀喝了口茶,她看起來比急躁的畫眉要稍微鎮定一點。她慢慢地說,剛才他對你說的最后一句話,他重復了兩遍。你知道為什么么?
畫眉說不出話來。半晌,她說,不知道。
孔雀又說,那你知道你回答了他幾遍么?
畫眉說,就一遍啊,我說,真的沒有啦。
孔雀轉過身去望著店小二,問他,你告訴畫眉,她回答的是什么。
店小二好象有點被嚇住了,支吾著說,老板娘……老板娘回答了……兩、兩遍……
畫眉粗暴地打斷他,不可能!我自己說的話我清楚。
孔雀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茶,她說,這就是我要他住進去的原因。你確實只說了一遍,可是,他讓時間倒流了。
他讓時間倒流了。
這句話讓畫眉四肢冰涼地呆立在當場。她喃喃自語地說,你是說……你是說……他會……
是的,他會日晷逆照。你也應該明白,會這種動術的人,全天下只有四個。
畫眉覺得心跳突然漏跳了好多拍。對于日晷逆照這種咒術,她僅僅是聽過而已,從來沒見人使用過。只是聽過首領白翼講述過這種高級的動術。
在與敵人交戰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剎那,都可以致命?墒,會這種動術的人,可以在戰斗中,將時間逆轉過來,比如,你已經順利地在他咽喉上割開一刀,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只需要日晷逆照,一切就恢復到你將要割開他咽喉之前,而他已經知曉你所有的行動,你會再行動一遍,而他,卻會在你重復上一個他已經知道的行動時,給你致命的一擊。
畫眉突然覺得有些汗水沿著額頭流下來。她不知道,剛剛的自己,等于是從鬼界挪了半只腳回來。
“最好的一個,是我們都知道的,是極樂宮的主人無歡,另外一個,我們也知道的,是他的第一殺手,鬼狼”,孔雀看了看已經沉默不語不再說話的畫眉,繼續說,“而其他兩個,我想應該就是我們一直想查,卻查不出來的,妖蝶雙星!
“妖蝶……你是說那兩個在極北之地的玄冰里活了三千年的那兩個……怪物?那兩個叫枯葉和燕尾的兩姐弟?”畫眉的牙齒有點顫抖。
“嗯……來的這個可能就是枯葉!
“這不可能……”
“我也希望這不可能。畫眉,看來這次極樂宮是動真格的了”,孔雀長長地嘆了口氣,她說,“你去告訴白翼……說現在的局面已經是我和你所不能控制的了,叫她趕快想辦法。我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控制現在局面……因為,我也不知道枯葉究竟要做什么……從來沒有人猜得到他想做什么……”
鸚鵡飛快地掠過飛沙走石的荒漠。
烈日的曝曬下,一切都反射著讓人暈眩的白光,刺痛瞳孔,灼熱每一寸肌膚。
鸚鵡從接到任務開始就一直在不停地趕路,一路過來動術沒有停過。
雖然鸚鵡并不是專修動術的咒術師,可是,畢竟千羽樓的人每一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當鸚鵡全力施展開動術的時候,其速度也是驚人。
可是鸚鵡并不敢有任何停頓。因為她知道,在五月初八之前如果不完成白翼的任務的話,自己絕對看不到五月初九的朝陽。
雖然這次的任務很簡單。特別是對于鸚鵡來講。幾乎就像是說話般的容易。
可是,執行人物的地點,卻在王城萬里之外。
烈日轉換著角度,講大地的各個部分照燙。
鸚鵡顧不上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換了換手指的姿勢,展開了更強的動術能量。
如果是碰巧有荒漠中行走的駝隊,他們只會覺得身邊突然疾疾地掠過了一道白光,只會以為是在烈日下跋涉太久產生的幻覺。
沒有人會想到,剛剛從身邊掠過的那一道朝天邊迅速消失的白光,是當今天下最杰出的咒術組織千羽樓中的人,在前往執行任務的路上。
黃沙將一切吹成昏黃的色調。
像是諸神滅亡的黃昏,大漠中的海市蜃樓以及飛天的傳奇,全部跟隨著黃沙倒卷向烏云翻滾的天邊。
轟隆的雷聲緩慢地從天空上流淌而過。所有的駱駝開始跪下來圍成一圈。
荒漠中突然出現一群平日無法看見的黑色飛鳥。
開始的時候是一只,然后一百只,一千只,最后黑壓壓的一片交錯著覆蓋著天空。
耳邊是密密麻麻的飛鳥的鳴叫和翅膀揮動的聲音。耳膜被刺得鼓鼓的。卻又無法分辨出詳細的音節。
五月初七的夕陽就快要落下去了。
王城王宮西偏殿。
沒有一個仆人和宮女。
因為無歡不喜歡有任何人他不熟悉的人伺候他。
所以,帝王在把他安頓在西偏殿之后,就把所有的宮女撤走了。
可是,所有的物品都像是被隱形的人拿著,托著,拉著,開始各自運動著。黃銅的水壺自動地從白玉池里裝滿了水,然后就自己懸空滑到火爐上去,過了一會就開始突突地冒著熱氣。黃金的洗臉盆在火爐邊上的空中懸停著,等待著注滿熱水后就飛到床塌邊上。然后白色的毛巾跟著飛過來,緩慢的浸泡進熱水里。
床塌后面兩把孔雀羽毛扇按照固定的頻率輕輕地搖著。
而床塌上側臥著的無歡,閉著眼睛,僅僅輕輕地晃動著食指。
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動術師。
王城中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送那件千羽衣而來的。盡管大家會覺得單單為了一件衣服而來,未免太不符合常理?墒,極樂宮從來就沒按照過常理出牌。而大家也就不再奇怪了。就算有一天無歡突然一把火燒掉極樂宮,也沒人會覺得奇怪的。
只有無歡知道他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件事情。他已經計劃了很久了。
而現在,突然遇到了一件最頭痛的事情。
他閉著眼睛。眉頭微微地皺在一起。
五月初八,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雕花窗戶照射進來,在房間的地面上投出雕花紋路的光斑。
畫眉睜開眼睛,開了開房間的銅壺滴漏,知道又差不多應該起來經營客棧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重新睜開,準備從床上起來。
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她就發現,前一秒鐘還躺在沉月軒的自己房間的床上,而這一秒,她卻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周圍是昏黃色的濃霧,幾乎看不清前面兩米外的事物。
直到她抬起頭,看到臺階上那團柔光籠罩下的白翼的影子時,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被白翼召喚到千羽樓的第一樓了。
她迅速地從地面上爬起來。跪著,等待著白翼的命令。
白翼也一直沒有說話。只有很長很長的深呼吸的聲音輕輕地擴散在空氣里。顯然,她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因為,以往任何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過沉默這么久的時候。而且,上一次白翼出現這種呼吸聲的時候,是在三年前,白翼的行蹤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被光明大將軍掌握了,被困在城北的密林里,那個時候,畫眉陪在白翼身邊,而光明的圍捕結界籠罩了密林的各個地方。最后,當白翼帶著畫眉逃出那個密林的包圍的時候,本來在一起的17個咒術師,只剩下了畫眉一個。另外的16個咒術師,為了保全白翼,全部死在密林里。
而現在,畫眉又一次聽到了這種帶著不安的,長長的呼吸聲。
“畫眉”,過了很久,白翼終于開了口,聲音從濃霧中傳來,像是連聲音也被濃霧浸濕了一般!拔医o你的任務,有了變化,因為孔雀已經告訴了我沉月軒住進了一個叫做浮橋的年輕人。并且,根據孔雀捕捉到的他的咒術能量來看,我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們所想的那個枯葉……但是,只會比枯葉更難對付,而不會輕松……”
“是。主人!
“所以,你的任務依然是輔助著,殺光客棧里所有的人,可是,這次不是幫助孔雀,而是幫助……浮橋!
“什么?”
“你要我說第二次么?”
“屬下不敢。立刻就去執行!
“嗯。很好。順便告訴你,孔雀會離開沉月軒。剩下你一個人。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的差錯。另外,浮橋要你去做的任何事情你都必須照著去做。就像遵守我的命令一樣地去執行。明白么?”
“……不明白!碑嬅贾,在白翼面前,誠實永遠最重要。因為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瞞過她。
“什么地方不明白,你可以問!
“那么這樣的話,豈不是千羽樓就不可能有人進入王宮,也無法拿到近護衛領的職位?那么我們的計劃……”
“我們的計劃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我們的最終的目的是殺王。而至于是誰殺的,根本不重要。你以為浮橋那樣的大人物,而且又是極樂宮的人,他會真的心甘情愿地進宮去做近護衛領么?”
“主人,還有一點,光明大將軍在捕捉咒術能量方面天下第一,他幾乎不用費力就可以知道浮橋來自極樂宮,他怎么會選擇一個極樂宮的人進王宮殿怎么會允許他那么接近王呢?”
“這點你不用擔心。如果鸚鵡的任務執行得順利的話,五月初九,光明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沉月軒里。他只會叫他的部下去選擇人選。如果,整個沉月軒里只有浮橋一個人來報名的話,那么,光明的部下也就沒有選擇!
“屬下明白了”,畫眉低下頭,“我會盡我所能,讓沉月軒只剩下浮橋一個人!
當畫眉抬起頭的時候,窗外的陽光洶涌而進,周圍的濃霧瞬間散去。眼前是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家具擺設。
清晨過去,已經是上午了。
光線明亮,將大地上的一切照得毫發畢現。
可是,在如此清晰而明亮的世界中,有無數隱形而詭異的秘密,正在一個一個地在卵中胎動著,隨時會孵化出焚燒一整片大陸王城的火焰來。
畫眉整了整衣服,打開門走出去。
五月初八。晴。光線很強。
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肅立在大殿里。
空氣凝固了一般地懸在半空。像是死亡一般的氣氛籠罩著整個王城。
帝王坐在王座上,手托著下巴,低著頭沒有說話。今天,他連他最愛的王妃傾城都沒有帶上大堂。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帝王發話。而帝王似乎也在等待著。
一只飛鳥無聲地從大殿外斜斜地掠過。
光線強烈地從大殿的大門中洶涌進來。光線里逆光地站著一個人。
大將軍光明。
王等的人到了。
王揮了揮手。于是站在大殿左邊的一個像是文官的人攤開手中的卷軸。念了起來。
“蠻人叛亂。派兵鎮壓失利。損失兵將共4000人。敵方損失,無。目前正在急速向王城方向推進。敵軍現在已經到達邊境的拓豐古城!
大殿中的人開始騷動。
的確,這是誰都無法接受的一個事實。多少年以來,無論是什么地方的人叛亂暴動,最后都會被輕易地鎮壓下去,就算不是很輕易,需要花費力氣,最終也是可以鎮壓的。所以,沒人可以想象這一次的暴亂,竟然可以折耗掉4000將士。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敵方損失為零。
“為什么敵方損失是零?”光明問話了。
“因為我方將士無人生還”,那個官員恭敬地回答到,“而在戰爭結束后派去偵察的探子回報,戰場上全部是我軍的尸體,敵方未見一具尸首!
大殿中的騷動更加明顯。
王有點按捺不住了。他低呵了一聲,喧嘩聲瞬間停止了。然后他對著光明說,大將軍,你看這怎么辦?
光明低頭像是在思考著什么,目光望著前方,卻像是沒有焦距一般,不知道正在看著何處。
半晌,他才慢慢地說了一句,“那么,就讓屬下出征平定叛亂吧。屬下明天就帶兵出發!
帝王喜形于色。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光明帶領著部隊,就沒有任何無法平定的動亂。
這在過去的時間里,被反復地印證著。
只是……
光明抬起頭,對王說,只是明天五月初九,定在沉月軒的近護衛領的選擇,如何處理?是推遲期限?還是……
王揮了揮手,掩飾不住剛剛聽到光明愿意領兵出征而帶來的喜悅神色,說,那種小事,無所謂,本來我也不是非要一個這樣的近護衛領,要不是當初將軍你提出要求,我也不想這么勞師動眾。況且,有光明你的保護,已經遠遠足夠了。明天,我派個宮里的優秀的咒術師去,選擇出最好的。將軍就不用煩心了。
光明看著王,一直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彎腰鞠了一躬,然后轉身走出了前殿。
風從門外朝著里面吹進來,他的長袍飛揚開來,像是準備起飛的蒼鷺般伸展開了雙翅。
而明天這個時候,他就是穿著鮮花盔甲,戰無不勝的戰神,光明。
五月初八。正午。
沉月軒的廚房飄出一股一股誘人的香味。
珍珠桂圓燉極品北國宮燕。
深海鱒魚刺身。
七橋映月豆腐羹。
糖醋鱖魚。
靈芝山雞煲。
一份一份地名貴菜色從廚房里往外送著,很多的店小二穿梭在整個沉月軒里。七個別院里的人都有自己特別的菜單。住在墨竹院的那個叫藍磯鶇的南疆降頭師點的菜里,竟然有一道是一盤還在蠕動的白花花的巨大的肉蟲子,每條蟲子都有差不多三分之一尺長,兩跟手指那么粗,被淋在上面的肉醬汁粘在一起,亂七八糟地扭動著。所有的店小二都尖叫著躲避著這份菜,誰都不愿意去送。最后老板娘只好自己一把托起那個青花瓷盤,罵了句“都是一群飯桶,老娘的錢都是花在你們這些飯桶身上了”,然后自己托著盤子朝墨竹院走去。
飛鳥越來越多。
老板娘心里明白。這些密密麻麻穿梭的飛鳥。很多,并不完全是鳥類。而其中,白翼布下的咒術師,她也知道絕對不會只有她和孔雀兩個人。
空氣很好。陽光格外燦爛地籠罩在沉月軒的七座別院上。
走過兩座精致的木橋。走過一個開滿沉甸甸的花朵的花圃。繞過兩個池塘。繞過一座高大的巨石假山。
中途還遇見了游手好閑的浮橋,他正嘻嘻哈哈地用手隔空抓著池塘里的魚,那些魚像被無形的空氣捆綁住一般,刷地從水里被扯上來,然后又啪地掉回水里去。
畫眉忍不住揮了揮手,然后一層透明的紅光若隱若現地把池塘的水面覆蓋住了。她把池塘封印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沒事做跑到這兒來欺負魚,你也不害臊!
“啊,老板娘大美人,是你啊!
畫眉也不想理他,丟下一句“不要再弄這里的魚,弄死了你賠不起”,然后繼續送菜去了。
等到浮橋的嘻嘻哈哈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身后,畫眉眼前出現了綠幽幽的竹林。
光線在這里似乎也被浸泡成了綠色,液體般地浮在空氣里。
畫眉朝竹林深處走去,里面,就是墨竹院。
“藍小姐,您要的菜送來了!碑嬅颊驹诰o閉的大門口,等待著里面的人的回答。
沒有聲音,房間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藍小姐,您要的菜送來了!碑嬅加纸辛艘宦,然后悄悄地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身上劃下了一個防御結界。透明的光將她籠罩在一個很小的圓里,周圍的風吹過來,甚至吹不動她的薄紗般的裙擺。
她叫了第三聲“藍小姐“,然后伸出手推開了門。
還沒看清楚黑暗的屋內,就突然聽到一陣一陣急促的嗖嗖的風聲,畫眉直覺黑暗中有東西朝自己飛過來,卻不知道是什么,她倒退著朝身后掠過去,身形動起來很快,幾乎和極樂宮中的人沒什么區別。
等到飛過檐廊,背幾乎要碰到外面的翠綠的竹林邊緣了,她才看清楚飛過來的東西是什么。
是一群密密麻麻的像是硬殼甲蟲一樣的東西,卻是從來沒看到過的蟲類。奇怪的觸角,詭異的顏色。并且周身籠罩著幽幽的綠光。
“這是降頭師用的……蠱么?”
她看著自己面前的防御結界,透明的光壁上有幾只蠱撞碎在上面,流下綠色的樹漿一樣的汁液。
畫眉收起防御結界。走回到大門前。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托著那道送菜的盤子。里面的白花花的肉蟲子依然在粘稠的肉汁里蠕動著。
然后她看到藍磯鶇躺在屋里的地面上,身上和周圍的地上爬滿了成千上萬的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蠱。
蜘蛛,金甲蟲,蜈蚣,還有很多從來沒有見過的有著金屬光澤堅硬外殼的蠱。
有些還沒有孵化成成蟲的蠱,就像是白色的肉蟲一樣,爬滿了藍磯鶇的臉和手等等露在外面的肌膚,并且這些蟲有的只有半截身子有的只有一個頭探在皮膚的外面,像是這些肉蟲子都是一直寄居在她的身體里而現在突然鉆出來了一樣。
畫眉托著盤子的手突然一軟,胃里一陣惡心朝上翻涌。盤子從手上滑下去,摔在了地上。
然后那些從盤子里掉出來的蟲子像是聞到美味食物一般瘋狂地蠕動著朝已經死了的藍磯鶇爬過去。
畫眉轉身飛快的跑出去了。身后響起那種成千上萬的螞蟻一起蠶食動物的聲音。
跑到竹林邊上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彎下腰吐了。
畫眉隱約地覺得有什么事情正在發生。
并不僅僅只是簡單的藍磯鶇被人殺死了而已。盡管畫眉并不是太清楚南疆一帶的降頭師到底有多厲害?墒,她知道,能夠最后住進這七所別院的人,都不會是這么簡單就會被人殺死的。
是浮橋么?
還是另外的別院的人?
她顧不得想那么多,急急地趕回廚房去。她希望還來得及……
畫眉走進廚房,所有的丫鬟和仆人都送菜去了,只剩下她和那個一直跟隨著她的店小二。
她說,藍磯鶇死了。
店小二討好地笑著,他說,那當然,老板娘要人二更死,閻王都不能讓他活到三更。
畫眉的臉色發白,指甲因為握拳太用力而嵌到肉里,她說,藍磯鶇,不是我殺的。
店小二吃驚地張大了口,結巴地說,她……她不是吃了你送去的菜而死的么……難道……
畫眉說,我去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送菜的丫鬟出發了多久?
店小二說,剛剛才出門。
畫眉突然伸出手指,店小二還沒來得及聽清她念了句什么咒語,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團游絲狀的白色煙霧,然后這團煙霧迅速地聚攏,突然“騰”的一聲幻化成了一只黑色的血鴉,然后像利箭般地朝窗外射去。然后接連不斷的,空氣里持續地發出“騰”“騰”的翅膀驟然展開的聲音,六只血鴉先后地朝窗外射去。
尖銳的鳴叫聲消失在空曠的庭院中。
日光很強烈地從天空照射而下。
黑色的羽毛在光線下像是在庭院中交錯地劃出濃黑的墨線。
店小二額頭上開始冒汗。因為他知道。所有前往另外六個別院送菜的丫鬟和仆人,就在剛剛的一瞬間,肯定全部都被這些黑色鬼魅般的血鴉,用利喙咬斷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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