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上午,演戲的朋友通過回憶、講述和對幸福的看法,使少校保持、振奮和加強了那業已被激起的喜悅,那么,在飯后,當這位朋友準備道別,繼續趕路時,少校卻變得不安起來了。他一定要留住他的朋友,哪怕只住一夜也好。他答應明天一早就備好馬車,增加馬匹?傊,在沒有弄清那個有療效的化妝匣的內容和用法之前,決不能讓這個匣子出屋。少校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決定飯后馬上單獨找他的老朋友談。他不好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心愿,而是轉彎抹角地向正題上引。
他重提前面談過的話題,保證,就他個人而言,即使有人一時把所有注重外貌的人都看成愛虛榮的人,即使他們還不能從倫理角度理解那些認為必須保養身體的人的觀點,但是就他本人而言,他很愿意花更多的精力去注重外表。
“你不要拿這種話來惹我生氣!”那位朋友答道,“這是不動腦筋的人慣用的說法,嚴格說來,這反映了他們不友好,不誠實的本性。只要仔細想想,就會明白,虛榮指的是什么東西。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樂趣。誰能享受到樂趣,誰就是幸福的人。人們得到樂趣以后,怎么能不表露出喜悅呢?難道要隱藏在生活中,才能得到生活樂趣嗎?如果說,好心人,我們只談好心人,對樂趣的表露進行指責,那僅僅是由于享樂過了頭,或者自己作樂時妨礙別人作樂和表露樂趣,那么,這是沒有什么好說的,指責十之八九是由過火行為引起的。但是,為什么要用古板的僵硬態度來反對樂趣的必然表露呢?如果人們允許在一定程度上,在一定時間里,表露出樂趣,那為什么偏偏不認為這種表露是可以原諒,可以容忍的呢?甚至可以說,沒有這種表露,好心人是不能存在下來的。自得其樂,要求把自己的感受告訴別人,是給別人愉快;自己享受美,也會給別人以美的享受。上帝保佑!如果所有的人都愛打扮的話(是指有意識的、有分寸的、正確意義上的打扮),那么,我們這些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全都成為最幸福的人了。女人是天生喜歡打扮的,不過她們越打扮,我們越喜歡她們。年輕人不愛打扮,怎么稱其為年輕人呢?即使天性愚鈍、毫無價值的人也懂得修飾外表。精明人能很快地把外在美轉化為內心美。至于我自己,我完全有理由把自己看成最幸福的人,因為我的職業賦予我打扮的權利,因為我越打扮,越能給人以樂趣。別人受指責的,在我身上卻受到稱贊,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有權利,也榮幸地在進入高齡后,還能打動觀眾的心,取悅觀眾。別人到了我這個年紀,不是被迫離開舞臺,就是跑龍套!
少校不大愿意聽完這一大套議論。他想利用朋友所說的“打扮”這個詞,以巧妙的方式,把他的心愿吐露給他的朋友聽,他怕再談下去會離題更遠,就趕緊直截了當地轉入正題。
“至于我自己,”少校說,“我對你的觀點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因為你認為這對我來說還不算太晚。你說過,我在一定程度上還能把耽誤了的補回來。請你把你用的油彩、發膏和香脂講解給我吧,我想試一試!”
“講解,”對方說,“比人們想象的難得多。不是簡單地把這些小瓶子里的東西分一些給你,把化妝匣里最好的配料留一半給你,就能解決問題的,最難的是使用。講解的東西不可能一下子掌握住。配料是否合適,在什么條件下,按什么順序使用配料,這一切都需要反復試驗和思考。如果在這種事情上沒有天分,也是不會有效果的!
“我看,”少校頂了幾句,“你現在是要改口了。你拿出重重困難,是想維護你那些神乎其神的高談闊論,并不想給我機會和條件,讓我到實踐中去檢驗你的言論!
“我的朋友,”對方應聲說,“你這套激將把戲是不可能激動我去滿足你的要求的。如果我對你不懷好意,我就不會一開始向你作介紹。朋友,你想想,人本來就樂意說服別人改變信仰,總想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所珍視的東西,讓別人享受自己所享受的樂趣,并在他們身上重新看到自己和表現自己。如果硬要說這是利己主義,這也是一種最值得愛、最值得稱贊的利己主義,正是這種利己主義把我們造成人,并保持人的特點。姑且不論我對你的友誼,僅在這個意義上說,我也樂意使你成為返老還童術的學生。但是,如果名師不出高徒,我會不安和無所適從的。我說過,僅配料和講解是不夠的,僅靠一般性講解是學不會使用方法的。出于對你的誠心,也出于我傳授知識的意愿,我準備作出任何犧牲。眼下我要為你作出的最大犧牲是:我把我的用人留給你。他是內室侍從,也是一位多面手,雖然他并不是對任何配方都內行,也不是對所有秘密都諳熟,但他熟悉全部的美容方法,在開始階段對你用處很大,到了你可以親自動手的時候,我會向你揭示深層次的秘密!
“怎么!”少校提高了嗓門,“你的返老還童術還分階段,有等級?你對內行也保密?”“那當然!”對方接口說,“要知道,一蹴而就,一眼看穿的藝術,只可能是蹩腳藝術!
沒耽擱很久,那個內室侍從就奉命來見少校,少校答應優待他。他讓男爵夫人準備了小盒子、小瓶子和小杯子,她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煲质至,兩人輕松愉快地談到深夜,并且談得很有意義。當遲升的月亮懸掛于天空,客人才離開,并答應過些時候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