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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想
既見紐約客的喧嘩,又有異鄉人的夫落。

  在這一動一靜之間,常有些特別的感悟,對生、死、愛、恨、人生,也便產生許多新的詮釋……;蚩煞Q之"奇想"!

  對于死者而言,他沒有要離去,真正離開的,反而是活著的人。

     為什么要走?

  回國時,在紐約甘乃迪機場,見到一幕令我難忘的畫面。

  一個大約四五歲的男孩,看到他母親走入登機門時,聲嘶力竭地哭喊,在大人們的壓制下,頓腳捶胸地哀號,直到孩子被硬拖出機場大廈,我仍然可以聽見他不斷重復:"媽媽走了!她為什么要走?"

  這使我想起不久之前見到的另一個畫面。年輕早逝的母親安詳地躺在病床上,當親友泣不成聲地領著失恃的孩子離去時,那孩子居然沒有哭,只是不解地仰頭問:"媽媽還在那里躺著,我們為什么要走?"

  前者只是母親坐飛機離去,后者則是永別,為什么反而是前者的孩子感到無比傷痛呢?

  某日,我對一個也是四、五歲大的孩子,述說這兩種情況,并征詢那孩子的感想。

  孩子毫不考慮地回答:"當然是媽媽走了,我會傷心,因為是她自己走掉了,不管我了!可是媽媽死了,還好了些,因為不是她自己走掉的,她沒有丟下我走開,只是死了!"

  當您聽到這兒句話時,能不悸動嗎?但是細細想,那孩子的話何嘗有錯?

  親人的死去,有時反不如他自己離棄我們的傷痛來得大。因為死的人,是不能不死,而不是他要拋棄我們。正如那個喪母的孩子所說:"媽媽還在那里躺著,我們為什么要走?"對于死者而言,他沒有離去,真正離開的,反而是活著的人!

  現代人只靠勤苦工作是不夠的,要在人海中冒出頭,最重要的是--點子。
  點子往往不能從尋常的角度去想,那樣產生的多半不是點子。
  當然點子也不全是事業上的創意,對人生的新詮釋、人情的新領悟,凡因此使人有"一點即通"之感的新想法,都能算是點子。

     點子

  某日跟家人閑聊的時候,提到龜兔賽跑的故事,十七歲的兒子居然叫了起來:

  "天哪!爸爸!你居然還會相信龜兔賽跑的故事,不覺得它簡直不合理極了嗎?就算兔子睡覺時,烏龜真能跑贏,那也必定是短距離的賽跑,如果改成馬拉松,烏龜可能贏嗎?兔子不會一睡不起,只怕起來之后,精神好,跑得還更快呢!"

  "照你這么說,烏龜是永遠贏不了的了?"我問。

  "不理論上當然,這好比你說人和鳥,誰能飛得快一樣,根本沒得比嘛!"兒子說:"可是人發明了飛機,就比鳥快太多了。所以烏龜也可以贏,只要它搭上交通工具,譬如坐汽車跟兔子比!"

  "你要在龜兔賽跑中,加上烏龜開車?"

  "有什么不成?這是工具的時代!爸爸,你高中上數學課,能帶電子計算機嗎?"

  "那時候還沒有,就算有,如果靠電算機,那里是真工夫?"

  "所以您的觀念就落伍了!我們今天上數學課,有誰敢不帶計算機?"兒子得意地笑:"在太空競賽的今天,你不用超級電腦,行嗎?老爸!這不是半部論語法天下的時代了!誰懂得用工具。用方法,誰就是贏家!"

  討論的結果,龜兔賽跑的新寓言故事改成:

  兔子一開始就拼命跑,半刻都不敢休息,可是烏龜卻好整以暇地打電話。

  不久之后,租車中心送來烏龜訂的車子,烏龜沒幾分鐘就趕過了兔子!

  故事的教訓--

  光憑武勇或勤苦是不夠的!在這個時代,更重要的是--點子!

  如果有一天,生者可以打電話給逝去的人……。

     陰陽線上

  買了一架電話答錄機,不但有答話、錄音、擴音和轉話的功能,如果手不得空,還可以事先設定自動接聽的鍵,電話響,不用拿聽筒,就自動通話。

  于是入廁時來了電話,不必提著褲子跑:登高掛畫電話響,不必把畫框放下,只要對著遠處的電話,大聲一點說,就成了!

  甚至出外下放心家里,也可以事先設定這種功能,由外面打電話回家,自然聽見屋里的動靜,譬如娃娃是不是在哭、兒子是否在看電視、冷氣機關了沒有,乃至是否正有闖空門的翻箱倒柜。

  當然也可以說這是強迫通話,沒有讓接話人猶豫的機會,自然就非接不成。甚至在睡覺前這樣設定,如果屆時沒醒,還能讓對方聽見自己的鼻聲震四壁。

  那么如果睡覺的人闃無聲息,甚或已經死亡,電話不是還會接通嗎?

  于是我發了奇想,如果在我們親愛的人入葬時,在他的耳邊放這么一架電話,井申請一條線,則在我們想死者的時候,只要撥通,就能對他述說自己的思念了!當然電話的那一頭是無聲,對某些人也可能會覺得是尸體,而有些恐懼。但對于相愛卻不得不死別的人們,何嘗沒有幾分凄美的情懷?

  我便想象,如果電信局真能同意,說不定有一天走入墓場,會發現四處架看電話線,如同小小的城市。而在漆黑的夜晚,也就不會只有瞅瞅的蟲聲了。

  鈴……鈴……,此起彼落,每個自動通話的墓中,都有被深愛的人,靜靜聆聽,每條線的另一端,都有思念的人,切切地傾訴……"

  愛的錄高境界,不是記得我,而是忘了我!

     忘了我!

  離開紐約前,特別找下一張自己的大照片掛在臥室;并叮囑妻:

  "一歲的孩子沒什么記憶,每天早晚,都要把孩子抱到照片前,免得我不在家的三個月,她把我給忘了!"

  抵臺之后,每次越洋電話中,也都要追問一句:"孩子有沒有看我的照片?"

  豈知跟我一起返國的岳母,今天居然慌慌張地跑來,要我轉告紐約的家人,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起她:

  "我每天看見小寶寶的照片,想到在紐約帶她的那段日子。都好想她!好心酸哪!小寶寶雖不會說,她心里一定也會想我、也會心酸!所以不要提我,讓她忘記我,免得傷了她的小小的心!"

  我們愛一個,想一個人的時候,總希望對方也一樣想我們。豈知愛的最高境界,居然是:

  忘了我!免得像我想你一樣痛苦!

     生死之間

  人們都忌談死,其實不論對于生者或死者,死都不是一切的絕滅。甚至可以說,正因為有死,生命才變得可貴,也正由于會有死的終結,生才變得崇高。是:"生",使生命建立了;是"死",使生命完成了!

  每次看到醫院里有先天性的心臟病,而黑紫了唇的孩子;因為接受過多放射線治療,而禿了頭的癌癥小患者,以及那無辜地承受母親愛滋病的幼兒,我都想:當他們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會不會也發展出自己小小的"死之哲理"?

  每一個面對死亡的人,都會成為死的哲學家。槍林彈雨中的戰士、監獄里的死囚、絕癥的患者,都會對生命有一番感悟,是死使他們感悟!

  問題是,我們每個人不都是世間的死囚、生命絕癥的病患,乃至在"生之戰場"沖鋒的戰士嗎?從生就帶著死的種子、死的病毒、死的命運!

  于是何必非等到瀕臨死亡,才建立我們死的哲學呢?如果生如同攝影的曝光,經過死亡暗房的沖洗,正會有永恒美的呈現。那么攝影取景時,想想沖出來的能有怎樣的效果,又有錯嗎?"

  我常沉思死,從生者的生,想死者的死,并在這生死之間,拈成許多短章。

  上帝在創造萬物之前,先創造了愛!
  愛,可以使人忍著不死!

     忍著不死

  蘇俄亞美尼亞大地震,在首府葉里溫,一對埋在屋瓦堆下,長達八天之久的母女,奇跡般地被救出了。那年僅三歲的幼子,所以能熬過既無食物、又無飲水,而且陰濕寒冷的八天,他是因為躲在母親的懷抱中,而且--他的母親刺破手指,讓孩子吸吮自己的血液,吸取養分,以維持不死。

  讀到這段新聞,我的眼眶潮濕了!一對母女緊抱的畫面,在我腦海浮現。那閉著眼、孱弱的,不斷吸吮著母親沁著鮮血手指的孩子,和以她全部的生命、盼望、溫暖,護衛幼兒的偉大的母親。

  這使我想起多年前讀到的一個報導:

  考古學家,在被火山巖漿淹埋的龐貝古城,找到那似乎中空的巖層,鑿出一個孔,灌進石膏,等凝結之后挖出來,竟呈現一個母親緊緊俯身在幼兒身上的石膏像。

  于是那一千九百年前,降臨了災難的龐貝,也便在我眼前出現,瞬息掩至的滾滾熔巖,吞噬了不及逃跑的人們。一個母親眼看無路可走,屈身下來,以自己的背、自己的頭,與緊緊環著幼子的四肢,抗拒明知無法抗拒的火般的巖漿。

  于是母子都凝固了,凝固在火成巖之間。

  那石膏像是什么?是凝固的、偉大的、永恒的母愛,讓千百年后的人們,憑吊哀傷……。

  上帝創作的最偉大的東西,不是萬物,不是宇宙,而是愛!我十分不合邏輯,甚至執著地認為,上帝在創造一切之前,先創造了愛,而那愛中最崇高的則是--母愛。

  何止人類有母愛。?每一種生物,都有著母愛!

  有一次讀自然歷史雜志,看到成千上萬的企鵝,面朝著同一個方向立著。我實在不懂,是什么原因,使它們能如此整齊地朝同一個方向。直到細細觀察,才發現每一只大企鵝的前面,都有著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

  原來它們是一群偉大的母親,守著面前的孩子,因為自己的腹部太圓,無法府身在小企鵝之上,便只好以自己的身體,遮擋刺骨的寒風。

  多么偉大的、壯大的母親之群像!

  又有一回在書上看到一種綠色的母蜘蛛,守衛著成百只小蜘蛛。畫上說,那母親先織一張大床,在上面產卵,等待著卵化,再悉心地喂養。

  然后,那些小小的蜘蛛,就拉起一根根的長絲,蕩在風中,紛紛飄走了。

  我合上書。想,那蜘珠媽媽,是不是也有著一種幽幽的感傷呢?

  抑或,"生",這生命給予的本身,就是母親的回報?只要看到從自己身上,繁衍出下一代,便已獲得滿足?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我等待幼女出生時,在紐約西奈山醫院見過的畫面。

  那里像國內,將初生的幼兒,立刻推進嬰兒房,而是剛剪完臍帶,就交到產婦的手上,叫母親貼胸摟著好幾個鐘頭。

  當那些產婦在狂呼猛喊、尖叫掙扎,終于把孩子生下之后,原以為會精疲力竭地被送出來。豈知,當他們摟著嬰兒,被推過我眼前時,那面孔雖然少了血色,卻泛著一種特殊的光輝。

  那真是光輝!一種溫馨而崇高的光輝,從她們依然留著淚痕的臉上,實實在在地放射出來。那是以自己的半條命換得的小生命!看她們緊緊地摟著幼兒,雖不是女人,我卻能探知她們內心的感動。

  孩子,是母親的命的延續,也就是母親的命!讓我說出一個深藏已久,卻不愿說,甚至不愿去回想的故事吧:

  一位從越南歸來的美國戰地記者,在剪接室遇到我,將我一把拉了過去,井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卷影片,放給我看。

  那是一群人奔逃的畫面,遠處突然傳來機槍掃射的聲音,小小的人影,就一一倒下了。

  "你!叫我看這個?表示你冒著生命危險,拍到殺人的畫面?"我問。

  他沒有說話,把片子搖回去,又放了一遍,并指著其中的一個人影:

  "你看!大家都是同時倒下去的,只有這一個,倒得特別慢,而且不是向前仆倒,而是慢慢地蹲下去……。"

  我不懂,看他。他居然抽搐了起來:

  "越共離去之后,我走近看,發現那是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她在中槍要死之前,居然還怕摔傷了幼子,而慢慢地蹲下去。她是忍著不死!"

  "忍著不死!"

  每次我想到這四個字,和那個慢慢倒下的小小人影,也都止不住的流淚……。

  上天是有美意的,讓我們由死親人、死朋友,到自己死,一步步學著認識死!

     對死神的嘲笑

  跟八、九十歲的老人家在一塊,常能聽見他們彼此打聽。

  "喂!某人還在不在?好久沒看到了?

  "那個誰誰誰,早該死了!還拖著呢?"

  死,明明是個避諱的字,但是對于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什么刺激,遇到朋友駕鶴西去,一群仍在的老人們,齊赴靈堂,談笑風生,絲毫不見傷慟,倒真像餞行,托死者先去另一邊打點,等等大伙就跟來的意思。

  甚至聽一群老人,瞻仰遺容之后走出來,笑說:"擦胭脂抹粉,比活著還漂亮呢!"

  "她那壽衣,是跟我一塊兒去做的!不錯吧!挺體面!"

  也不知,老人心里是真不感傷?到了這個年歲,在山上的朋友,要比城市里多得多,對死亡已經看淡?還是覺得自己得了上壽,已經活夠本,而處之泰然?抑或活著年老多病,本已沒了意思,反不如駕歸道山?

  而那些子嗣們,則在老人故去之后,掛紅貼金地稱為喜喪。那喜之意,是感念上天,已經賜予老人上壽?還是暗慶總算脫了這個包袱?畢竟是死去,難道因為老人長壽,生者就能不傷心嗎?

  倒是有一位"孝男"說出道理:

  "想想!老人家死,已經九十多,而我也快七十了!七十的人,自己都不知哪天,而把死看淡了。再說老媽媽能走在老兒子之前,得個死后哀榮,正該為她高興才是,如果我先死,讓九十老母送葬,才可悲呢!"

  又聽過一位老先生,笑呵呵地說:

  "死?對年輕人是回事!當年三十多歲見朋友早死,又害怕,又傷心,后來死了祖父母、死了老爹老媽,又送了一大堆老朋友,心早麻痹了!所以上天是有美意的,讓我們由死親人、死朋友,到自己死,一步一步學著認識死!看得淡!"

  記得讀過一個西方的真實故事:

  一群老先生集資買了一瓶珍貴的老酒,約定由活到最后的人獨自享用。

  老人紛紛去了!終于傳到最后一人的手上,但是當他打開包裝,才發現那美酒已被換為清水,其中并夾了一張字條:

  "對不起!我偷喝了!但你要同情我,因為我能早早地,就自認活不過你!話再說回來,現在只剩你一個,喝也沒意思,不如別喝,改天過來再一塊兒喝吧!"

  死,竟是可以如此豁達,且帶有一份自嘲、幾絲幽默的!

  自己深愛的人,和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瀕死時會像電影般從眼前閃過……

     瀕死的回憶

  美國心理學家瑞蒙模第,曾經在"死后的世界(LifeafterLife)這本書里,敘述了許多曾經瀕臨死亡,甚至被醫生宣布為死亡,后來又奇跡般復活者的回憶,并統計了他們的共同點:

  "聽到特殊如蜂鳴一樣嗡嗡的聲音……。

  穿過一條漆黑的隧道……

  看見遠處一片燦爛的神光……。

  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要算是瀕死者所見到的"生前重要人物的重現"了!

  有些人是在穿過隧道時,開始這種回憶,有些人是在神光的帶領下,以旁觀者看生活紀錄片的方式,重睹過去的種種。

  更有許多人,是當危險發生,而自忖必死時,瞬間閃過心愛人的影子。

  我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驗。是少年時不慎溺水,在掙扎的幾秒鐘之內所看到的。那些畫面以閃電般的速度飛過腦海,至今仍然印象清晰。

  或許正因此,使我對瑞蒙模第的研究報告產生共鳴,更使我對每一位曾有頻死經驗的人,感到興趣。

  我曾問一位經歷殊死之門的老兵:

  "當你與敵人遭遇,短兵相按時,心里可曾想到什么?"

  "性命交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還能想什么?"老兵回答。但是跟著又說:"不過我老婆、孩子,還有娘的臉,倒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飛過去!"

  我更注意到一個已經坐上電椅,卻在最后一分鐘被州長宣布暫緩執行的死刑犯,在接受訪問時說:

  "我想到我的女朋友和我的家人!"

  "你難道沒有想到那些被你亂刀殺死的人,可能在死亡之后的世界另一邊,等著問你尋仇?"記者問。

  "沒有!因為我既然接受死刑,就不再欠他們的了!真正欠的,是那些愛我的人!"

  我常想,人死之前,瞳孔先擴大,而看不見東西,是否正是上天的美意,讓眼前親人的面孔,不至于干擾頻臨死者的回憶。

  我也常想,那站在死者之前,自以為是最最親愛的人,是否知道,在逝者飛速閃過的面貌中,有更重要的人,而那人不是自己,甚至是自己全然不知道的人?

  我甚至想:對于自認為一生中,沒有一個親愛的人,或對世界充滿恨意的人而言,他死前的畫面是否將呈現一片空白,抑或仍然會有人物跳出,譬如那在饑寒中,給他一塊面包的陌生者,或偶然間握過他的手,而引起心靈觸動的異性。

  至于那初生,還未能睜眼,就離開世間的嬰兒,他記憶的影片,又將如何呢?

  是一無所有?抑或羊水的流動?母親的心音?與四周的柔軟、溫馨?

  而那,恐怕反而是最純潔、唯美,而毫無愛恨交織與矛盾的吧?

  "我知道喝了這水,一定會死,但實在太渴了!"然后她就喝了滿是放射毒素的水,幽幽地死了。

     遺言

  自從飛機上裝置了"黑盒子",我們便能聽到許多失事前的錄音,如果那飛機是突然爆炸,錄音的內容常是輕松的談笑,會令我們產生"他們大難臨頭,還毫無所知"的悲憫。相反地,如果飛機是在長程的滑行后墜毀,則能聽到駕駛面對死亡的反應,那反應若不是驚惶的呼喊,而冷靜地述說,便要令我們這些聽者震撼了。因為所有面對死亡,而能沉著的人,都像是悲劇中的英雄,在慘烈中帶著悲壯,而在悲壯中又有一種凄美。

  一架華航客機,由花蓮機場起飛不久之后,因轉彎錯誤而撞山罹難,就在撞山前幾秒鐘,副駕駛問已經察覺不對,而急速修正方向的機長:"先生!右轉?右轉?"機長則簡短地回答:"對的!"

  一架美國佛羅里達航空公司班機,由華盛頓起飛時,因為機翼上的結冰太厚,在爬升到一定的高度后,又逐漸向下滑。當時副駕駛說:"我們在往下掉!"機長也是簡短地回答:"我知道!"接著飛機就墜毀在河里。

  他們死前的語氣都很冷靜,對話也出奇地簡短,因為那是正在極力扭轉命運的關頭,不容他們多說。

  但是也有許多聲音甚至文字,是飛行員或乘客,在墜毀前,以較充裕的時間所留下。譬如幾年前,一架德國小客機的駕駛,說出感人的一句話:"再會了!可愛的世界!"然后他盡力將飛機避開人煙稠密的地區墜下。

  一架由大皈飛往東京的客機,因為金屬疲勞,機身逐漸解體,其中一位日本老人,居然就用那生命剩下的最后幾分鐘,匆匆在記事本里寫下他對家人的愛。

  幾乎每一個突然面對死神的人,都能成為生命的哲學家。因為計劃生命與憧憬未來,對他們而言,已經變為不可能,所有的只是那短短一瞬的存在,和無比珍貴卻無助于現實的回憶,如同一個抱著最心愛玩具樓的孩子,抱得緊緊地,是他心愛的玩具:無可避免的,是下面的死亡。

  有時候死神甚至殘酷到,先以快步跑到我們面前不遠的地方,再命令我們主動地投向他的懷抱,他說:

  "這是你的命運!"

  二次大戰德國納粹的集中營里,許多猶太人知道自己將被集體毒死,而寫下遺言。然后他們便安安靜靜地、排著隊,走進煤氣室。

  一個長崎的女孩子,原子彈爆炸后在日記上寫著:

  "我知道喝了這水,一定會死,但實在太渴了!"然后她就喝了滿是放射毒素的水,幽幽地死去……。

  令我的印象最深的,是在一篇報導中讀到,當一位無辜的少女,被高棉黑杉軍推向刑場,準備槍決時,向行刑的士兵提出最后的請求:

  她慢慢彎腰,從腳下的綠地間,摘取了一朵小小的草花,說:"它很小,但我愛它!"接著把花緊緊地抱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那些有年輕妻子的老人,如果真是平均較長壽,是否并非因為身體的接觸,而是由于……。

     老夫少妻活得長?

  去年美國一個醫學研究團體,不知是否吃了熊心吞豹膽,居然發表了這么一個統計報告:

  "娶年輕老婆的男人比較長壽!"

  想當然地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婦女團體紛紛攻擊:

  "這是大男人沙文主義作崇!"

  "男人想甩掉糟糠妻,另娶年輕女人,所以為自己放墊腳石!"

  "我丈夫一輩子沒讀過報給我聽,居然一大早就得意揚揚地朗誦這個混蛋新聞,什么意思?"

  問題是,醫學研究團體也非泛泛,他們確實可以拿出統計數字。于是,另一派解說出現了:

  "只是因為那些特別老而彌堅男人,才會膽敢再娶年輕女孩子。而不是因為他娶了年輕老婆而變得強壯。做研究的人,是倒果為因了?

  "如同老教授常跟年輕人在一塊,會顯得比較年輕,這是因為他們感染了年輕人的活力!"

  更妙的是,有人舉了這么一個例子:

  "笑話!請他們也做個統計,是不是養狗的老男人都比較長壽?八成如此,那是因為養狗的老頭,每天早晚不得不牽狗出去散步、大小便,吸入較多的新鮮空氣,又有不錯的運動,當然比躲在家里看電視,讓膽固醇堆積的老家伙活得長,這么說,難道跟年輕狗睡覺的老頭比較長壽嗎?"

  總之,自從報上刊出這個消息,亂子可就鬧大了。最起碼,在我那滿是中年以上學生的國畫班里,就連續好幾個星期沒有寧日。只要哪個老男生,膽敢露出半點得色,老女生就要群加撻伐。連我這個教授,都不敢再提國內某大師有"姬人",某名家有少妻這類的故事,唯恐干犯眾雌之怒。

  妙在,我居然就從拜訪幾位大畫家的時候,對于前面的問題,有了另一種體認,

  去年秋天,在某地探望一位名畫師,碰巧老人出去開會,由他的老夫人出來招呼,別看老畫師的作品搶手,隨便一張小畫,在國際拍賣市場就能賣上萬美元,家里可是十分局促,房間不能說不多,但是間間如同棧房,東一堆,西一堆,連那最重要的畫室,不但桌子不大,而且滿是油煙味。至于灰塵就更不用說了,我從一進屋就鼻子癢,連打了五六個噴嚏,而已差點犯了氣喘,只有匆匆落荒而逃。

  但是跟著,我又去看另一位老畫師,應門的是比他年輕三十多歲的太太,從進門,就見她跑出跑進地忙,家里整整齊齊,電器用具全是最新式,連那為畫配框、包裝,乃至計價、參展。宣傳,都由夫人一手包辦,屋內的光線更是明亮,令人一進去就有精神,豈像前一位老先生,家里一片灰黯,說得難聽,是有一種晦氣。

  前者在我拜訪之后不久就過世了。為他超凡的藝術成就感傷之余,我不禁想:

  如果他的妻子,能像后者一樣,是否因為生活起居的舒適,生活態度的積極,治家方法的現代,而活得長一些?甚至他的藝術成就,都可能因為有一個懂得推廣的太太,而能有更高的表現?后者年歲比前者大得多,不是還在少妻的陪同下,四處旅游、創作嗎?

  我深切地思索,那些有年輕妻子的老人,如果真是平均較長壽,是否并非因為"身體的接觸",而是由于他們被照顧得不同。

  如此說來,做丈夫的實在不必把注意力放在別人的少妻上,而應該與自己的老妻共同討論:

  我們是不是該用較年輕的方法與觀念來生活?我們是否因為年老而過于封閉、顯得小氣,如果自己做不動,是否應該請個人來幫忙打掃?

  把環境弄得舒服、少生病,就算花點錢,也是值得的!

  至于那有少妻的老先生們,則不必過早得意,因為如果你的年輕妻子,懶散、落拓,甚至有過于別人的糟糠老妻時,只怕你會更提早地把遺產交出去!

  當長輩說話,你表示同意,而回答"對!"時,可能已經不對了!

     話不能這么說

  我有個學生出去打工,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老板刮了,哭喪著臉跑來對我訴苦:

  "當我同意別人看法時,總是說:'對!對!'我已經說了二十多年,對什么人都一樣,從來沒有人說我錯,可是今天跟老板討論問題,才說了幾個'對',他就冒起火來,講'什么對不對'!跟長輩說話,要講'是'!不要講'對'!"

  我聽了她的話,當時一怔,心想可不是嗎?我也常對長輩講"對",細細研究,真應該改為"是"呢!

  說話的學問真是太大了,有些話我們講了半輩子,技術上有問題,卻不能自知,甚至得罪了人,還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譬如我的兩個學生--琳達和菲比,在國內原本交情不錯。也只為言語造成多心而疏遠。據說菲比到達紐約那天,請琳達去接飛機,碰面之后琳達問他:"聽說你的表哥就住在附近,為什么不找他就近來機場呢?"菲比說:"因為他忙!"

  豈知就這樣得罪了琳達,心想:"喔!他忙,難道我就不忙?他的時間值錢,我就不值錢?"從那時起,也就不太理菲比了。

  我想菲比是無心的,得罪了老同學,自己還不知道,但是如果當她能回答:

  "因為我跟你(琳達)的交情,比我親表哥還好,巴不得一下飛機就能看到老同學!"不是要好得多嗎?

  國畫大師張大千更對我說,他有一次因為說錯話,差點落得殺身之禍。當時他應邀到一位軍閥家里做客,早就聽說大帥養了一只名犬,十分愛犬,而早就想看那只名犬的張大千,一見到大帥就興奮地說:"我早就想到您家來拜望了!"

  以為張大千是心儀自己,大帥得意地點頭:"不客氣!"

  豈知張大千居然接著說:"我是為了來看你這只狗!"

  張大千說他才講完就涼了半截,匆匆忙記憶告退出來,直摸自己的脖子:"幸虧大帥當天情緒好,否則腦袋就搬家了!"

  我自己也說過這種容易讓人多心的話。記得有一次要宴會上有人為我介紹某大學的校長,我興奮地說:

  "久仰!久仰!將來小弟如果在美國失業,一定要請您提拔!"

  我說話的原意是謙虛,豈知極可能引起對方反感:"敢情我這里是收容所?沒地方要你,你才到我學校來?"所以有一天我真希望到那學校教書,他八成不會聘我!

  懂得講話技巧的人,能把一句原本并不十分中聽的話,說得讓人覺得舒服。譬如有一位官員,對事情請示的部屬不太滿意,但是他并不直截了當地命令大家分層負責,而改成在開會時說:

  "我不是每樣事情都像各位那樣專精,所以今后簽公文時,大家不要問我該怎么做,而改成建議我怎么做!"

  還有一位曾在外交部任職的主管,當他要屬下到他辦公室時,從來不說:"請你到我在辦公室來一趟!"而講:"我辦公室等您!"

  這兩個人,都是巧妙地把自己的位置,由"主位"改成"賓位",由真正的主動變成被動,當然也就容易贏得屬下的好感,因為沒有人不希望覺得是自己做主,而非聽命辦事!

  最高明的,要算是那懂得既為自己"造勢",又能為對方造勢的人了,我曾經聽過一位派駐美國的外交官,臨行酒宴上講的一段話,真是妙極了!他說:

  "大家都知道,如果沒有過人之才,不可能在這個外交戰場的紐約擔任外交工作,況且一做就是十多年。而我沒有什么過人之才,憑什么能一做就是十幾年呢?這道理很簡單,因為我靠了你們這些朋友!"

  多漂亮的話!不過一百字之間,連續三個轉折,是既有自負,又見謙虛,最后卻把一切歸功于朋友,怎不令人喝采呢?

  說了這許多,如果問我到底該怎樣講話,我卻很難回答,但研究了這么多年,最少可以想到一個原則,就是:除了為自己想,更為對方想,談好事,把重心放在對方身上;要責備,先把箭頭指向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當你發表自己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別人。

  因為沒有一個聽話的人,會希望被講話者忽略。也沒有一個忽略聽眾的說話者,能獲得好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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