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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歷病患脫魔掌 找黨心愿償
  1927 年8 月2 日,武昌碼頭。

  晨曦初露,朝霞滿天。

  載著軍人的“楞方”號大木般緩緩地離開了武漢三鎮,沿著長江,順流而下。

  “楞方”號大木船迎著曙光,向東行駛。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軍人正奔赴新的征途。他們滿懷豪情,去開辟新的天地,他們時而引吭高歌,時而開懷暢笑,時而詩興大發,這些軍人猶如雄鷹,在廣闊的天空中展翅翱翔。

  羅瑞卿望著前方那寬闊的江面,心潮澎湃。此時,他正沉浸在這歡快的氣氛之中。

  黃昏時刻,船抵黃石港。

  教導團團部命令:船泊港外,全體人員就地休息,明日一早向九江進發。

  在木船旁邊有兩艘懸掛著太陽旗的日本軍艦。這時,艦上正一片騷亂:

  有的大呼小叫,有的大唱顯示日本軍威的歌曲,有的哼著荒淫怪誕、下流無恥的黃色曲子,也有的狂笑。艦上還不時有水果皮、空飲料盒、空酒瓶,向“楞方”號船擲來。有的竟落到戰士身上,有的落在船篷上,砰砰作響,搞得全船人員無法入睡。

  “他媽的!這些日本鬼子在我們的國土上如此胡作非為,真是欺人太甚!”有人氣憤地罵道。

  “不打死幾個小日本,就不解心頭之恨。打死幾個,也讓老子出出氣!”

  有的邊說邊舉起了槍,準備射擊。

  眼看就要出亂子。

  羅瑞卿趕緊走上前去,嚴肅地說:“不要亂來,放幾槍頂什么用!就算打死打傷幾個日本鬼子,能改變中國被侵略的局面嗎?豈不惹出了亂子,打亂了我們的全盤計劃嗎?‘小不忍則亂大謀’,趕快把槍放下!”

  有人不情愿地放下了槍,也有的用槍托撞著船底,憤憤地罵道:“真他媽的窩囊,老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口氣暫時咽下去,這筆帳更要記下來,終有一天,我們要出這口氣,算這筆帳的,叫這些小日本站著進來,躺著出去!”羅瑞卿指著旁邊的日本軍艦說道。

  翌日清晨,天空還有顆星星眨著眼,似乎還不愿退去。大木船就載著這些中國軍人駛離了黃石港,朝九江方向挺進。

  8 月4 日,桔黃色的夕陽懸掛在西天,給人以美好的遐想。

  一只大木船的艙外站滿了許多年輕人,他們有的指指點點,有的說說笑笑。這就是“楞方”號木船,它徐徐地向岸邊靠近。

  船還未靠岸,就感覺氣氛不對勁,情況異常。再看岸上,戒備森嚴:機槍、步槍、迫擊炮,皆已架好,槍口瞄準了木船。還有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猶如大敵臨境一般,給人一種將要發生戰斗的感覺。

  “弟兄們,”這時,一個軍官站在岸上大叫道,“如果你們愿意上岸,就請放下武器,這是張發奎司令的命令!”

  木船上的人一聽這話,立即騷亂起來,怨恨聲、咒罵聲不絕于耳:

  “真他娘的倒霉,在黃石港就沒出口氣,來到這里,還要受窩囊!”

  “老子不干了!”

  “就是把槍砸爛,扔掉,也不留給這些龜孫!”

  有人將槍扔到水里,有人拿槍使勁地砸船幫,也有人把槍設法丟到船底上,來發泄這兩天來的氣怨。

  見木船原地不動,那個軍官不耐煩地大叫:“再不上岸,我們就要開槍了!”

  船在水上,根本不可能跑掉。打,教導團肯定會吃虧。面對眼前這緊張的局勢;團部負責人商定:為了保存革命的火種,放下武器,馬上上岸。

  教導團全體人員上岸后,立即被繳了槍。隨后,又將所有的人關在陸軍醫院里,集中在草地上。草地周圍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官兵。這群生龍活虎的軍人仿佛進了牢籠一般,失去了自由。

  “瑞卿,”一個叫史來福的小伙子小聲地說,“聽說周恩來、賀龍、葉挺的部隊在南昌起義了!”

  “什么時候起義的?”羅瑞卿驚訝地問道。

  周圍幾個人一聽說,紛紛圍了上來,異口同聲地問道,“你詳細說說看,到底怎么回事?”

  “噓——”羅瑞卿一邊使眼色,一邊小聲說,“看!來的那個人是誰?”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

  只見一個軍官耀武揚威地朝草地走過來,他身后還跟著四個全副武裝的官兵。

  “這個人可能就是張發奎!”不知誰說了句。

  羅瑞卿接過話音:“是他又怎么樣?不怕他。我今天倒要看看張發奎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這時,張發奎已站在了草地前面,他一手叉腰,假惺惺地說道:“弟兄們,剛才讓你們放下武器,我張發奎沒有別的意圖,而是為了你們的安全。

  因為上個月我隨汪主席去廬山,就覺察到共產黨在你們中間也做了手腳。據說,你們當中也有不少共產黨人,共產黨專搞暴力,什么壞事都能做出來!”

  他咳嗽了兩聲,又繼續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周恩來,賀龍、葉挺等在南昌叛變了,共產黨人不講仁義,消滅了我的部隊,我張發奎對共產黨一向赤膽忠心,共產黨對不起我!

  “盡管共產黨對我不仁,”張發奎話鋒一轉,“但我張某人卻不能不義。

  因為你們大多數青年人是好的,是無辜的。剛才收了你們的武器,是怕你們這些天真、無知的青年人受騙。警衛團從黃石港轉陸路去追隨南昌方面的叛軍去了,他們去了也絕無好下場。南昌方面的叛軍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他們的力量弱小,經不起國民革命軍一擊。這不,昨天離開南昌,朝南逃竄了。

  至于你們的槍枝,以后在需要時再發還!”

  聽到這里,人們心中已明白張發奎已背叛革命,投入了汪精衛的懷抱。

  人群不禁騷動起來。

  “弟兄們,”張發奎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愿意留下跟我張發奎干的,我歡迎。里面的‘Cp’(共產黨員)分子、‘CY’(共青團員)分子可以站出來。你們愿意去南昌的,我負責把你們送去,保證你們的安全,我張某決不加害于你們。何去何從,希望各位三思!”說完,他轉身走了。

  接著,又是一陣騷亂。

  不久,草坪上漆黑一色。只是周圍電燈的余光照射過來。經過幾天的旅途勞累,再加剛才張發奎的訓話,戰士們一個個無精打彩,有不少人東倒西歪地躺在草坪上。

  羅瑞卿頭枕兩手,眼睛直直地望著滿天的星星。他的心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悲憤之中,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今天我們到這里的時候,還是全副武裝的革命戰士,現在卻成了赤手空拳即無處可投又無自由的散兵了,難道革命就這樣完結了嗎?為什么剛剛看到的希望,霎時間就破滅了?李老師也這樣說過:只要有黨在,革命就不會完結?墒,此刻黨在哪里?革命又將在何時何地復興呢?..

  忽然,一陣蛐蛐的叫聲,傳到羅瑞卿的耳鼓,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向周圍望了望,其他人此時也籠罩在一片悲觀、低沉、惶惶無主的情緒中。

  羅瑞卿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心想:這樣下去,就是坐以待斃。不,不能這樣,只有反抗才有出路,一定要想辦法走出去!

  想到這里,羅瑞卿再也躺不住了。我一定要見陳毅和葉劍英同志,聽聽他們的高見。

  此時的陳毅已接替了李鳴珂負責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政治工作,實際上是負責軍校共產黨組織的工作。

  羅瑞卿繞過哨兵,悄悄地離開了草地,朝醫院那邊走去。

  “羅瑞卿!”一個十分低沉、有力的聲音傳來。

  羅瑞卿馬上站柱了,非常機警地朝四下看了看。因為天太黑,他并未看到說話的人。

  “羅瑞卿,快過來!”

  羅瑞卿終于辨出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在他的西南方向不遠處,有一個高大個子的人在走動。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陳毅同志,是您!”

  陳毅一把將羅瑞卿拉到自己身邊,焦急而悄聲地說:“這里不能久留,要千方百計離開!馬上行動!記住,要化裝!”

  羅瑞卿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擔心道:“那您和其他人呢?”

  “這你不要管。路上一定要見機行事,千萬不可莽撞!”

  兩人連一聲道別的話也沒有說,就朝兩個方向走去了。

  九江碼頭,一只躉船。

  旭日東升。

  一個高個子青年身著一件白色的粗布衣服、對襟圓領褂子,中式褲子,一雙黑色的半舊尖口鞋?瓷先,完全是一派鄉下人的打扮。

  雖說是土里土氣的打扮,但是從他那機警的神態中,仍能看得出這個人很不平常。

  他就是昨晚和陳毅告別后、從醫院里“逃”出來的羅瑞卿。

  此時,他和其他人一樣,正在等待開往武昌的班船。

  “哎,你這位兄弟也要出門呀?”一個年齡二十五六歲的小市民模樣的人站在了羅瑞卿面前,“西上呢?還是東下?”

  “開——,”羅瑞卿驚訝地只喊了一半,但是,他立即回過神來;馬上裝出鄉下人的憨厚、無知的樣子,嘿嘿一笑,“唉,大哥,您也是出門吧,這么大熱的天出門真是受罪呀!”

  原來,羅瑞卿要喊的人是馮開蹤,也是一名共產黨員。

  “是呀,是呀,現在還不開船,我們到那里去喝碗水吧!”馮開琮一語雙關地說。

  “行!行!”羅瑞卿心神領會。兩個人朝著無人的地方走去了。

  長江依舊滾滾東流。碼頭上人群熙來攘往,車水馬龍。忙忙碌碌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兩個穿戴普通的青年人。

  兩個人站在岸邊,默默地望著遠方。

  馮開琮慢慢地轉過臉來,看著羅瑞卿黯然的神態,焦急地問:“瑞卿,你打算怎么辦?”

  這時,羅瑞卿收回目光回過頭來,望著馮開琮:“開琮,現在我們看清了張發奎的真面目,看來,南昌是去不成了,留在這里更不行。昨晚,我在醫院見到了陳毅同志,他要我趕快離開這里!”

  “那你今天準備去哪里?”

  “我想回到四川去,任煜、王義林他們都是共產黨員,找到他們我們就有希望了。開琮,你呢?”

  “事到如今,我還能去哪里?我們結伴同行吧!”

  “好吧!”

  “嗚——”一聲汽笛長鳴,一艘客輪緩緩地離開了碼頭,逆流而上。燈火通明的九江隨著客輪的行駛,漸漸遠去,幾點桔黃色的燈光被濃濃的江霧吞沒了,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羅瑞卿兩手扶著船欄,凝望著黑蒙蒙的夜空,思緒萬千..

  漢口碼頭。

  崗哨林立,行人稀少。一片恐怖和凄涼。

  羅瑞卿和馮開琮在這里上了岸。

  “我們從重慶來到武漢時,這里是怎樣一派紅火熱鬧的景象!”馮開琮感慨萬千,“如今卻夢幻般地消失了!”

  “是啊,革命真不容易!”羅瑞卿很有同感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失去信仰、信念和信心。自古以來,每一次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是經過艱難、曲折的反復斗爭呢?哪一件事情的成功,不是付出艱辛的努力,乃至生命的代價呢?常言道,好事多磨嘛!”

  羅瑞卿、馮開琮邊談邊走,沒有走多遠,就碰上了過去在南充中學學習時的老師任梓勛。

  “任老師!”羅瑞卿就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快步迎上去。

  看到羅瑞卿,任梓勛也大吃一驚:“瑞卿,聽說你們的教導團在九江被繳了械?”

  “嗯!”

  “你是什么時候到這兒的?”任梓勛說著,看看馮開琮,繼而又望著羅瑞卿,“這位是——”

  “噢,他是我的四川同鄉馮開琮!绷_瑞卿趕緊解釋,“也是黃埔軍校的學生,今天早上我們倆個一塊到這里的!”

  “現在武漢三鎮是反動派搜捕共產黨員和進步青年的重點,我自己也和組織失去了聯系。這不,我也正想離開。此地不可久留!”說完任梓勛又給了羅瑞卿一些衣物和錢,轉身離去了。

  羅瑞卿此時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失去媽媽的孩子。他茫茫四顧,舉目無親,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寂感頓時襲上心來。

  武昌。海馬巷,輔仁旅館。

  人們進進出出,氣氛異常。

  一個高個子青年正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著,臉色通紅。

  “不好!”不知誰叫了聲,“這個人在發燒!”

  有一個人用手在病人臉上一摸,慌忙說道:“燙得很喲,趕快把他送往醫院吧!”

  這時,店主人走到羅瑞卿跟前一看:“這個青年人病得不輕,再不醫治恐有危險。離這兒不遠處有個‘仁濟’醫院,是家慈善醫院!”

  于是,大家找來了一輛黃包車,七手八腳地把羅瑞卿抬到車上,拉著他朝醫院跑去。

  。會診室門外。

  馮開琮和幾個年齡不相上下的青年人,焦慮地走來走去,不時地向會診室里面張望。

  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醫生走出來。

  馮開琮他們一齊圍了上去:“大夫,他得的是啥子?”

  “腸熱病,也就是傷寒!”

  “那怎么辦?”

  “不僅要住院,而且還要隔離。這是一種傳染!”大夫毫不掩飾地說。

  幾個人趕忙去辦理住院手續。

  誰知,院方要他們交兩個月的住院費和伙食費。

  這時,一個四川同鄉說:“救人要緊,大伙湊湊吧!”

  “對!”馮開琮說,“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于是,大家都傾囊相助。你兩元,我五元,他一元湊了些錢?墒窃悍揭蜃≡嘿M用不夠,不同意住院。

  這下可難壞了這群青年人。不住院,眼看病人就會有生命危險。住院吧,錢又不夠。他們有的抓耳撓腮,有的嘆氣,也有的蹲在那里默不作聲。

  到底是馮開琮年長幾歲,他想了一個辦法:“我們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依我看,我們去跟院方說說,先讓病人住下再說!”

  “好吧!”

  幾個青年人一起找到了住院處的負責人..

  羅瑞卿在自傳中這樣寫道:

  我們把僅剩下的錢全部給了他,又說了許多好話,說我們是四川人,家里兌來了錢就交上。這樣,才勉強把我收下了。

  在醫院大約住了一個月。開始時馮開琮還去看我,因交不出費,稍后他也不敢來了。

  當時我的眼也模糊了,耳朵也聽不清了。熱未退,神志還不清醒,醫院就把我硬趕出來。

  我走不得路。醫院叫了一輛黃包車把我拖回那家小旅館。旅館老板看到我快死的樣子,無論如何也不肯收,黃包車又把我拖回醫院。那個醫院的院長就要車夫把我拖到四川會館,放在一間又黑又潮濕的小房內,連床也沒有,只在地上放一塊板子。頭下枕著我從軍校帶出一條棉被。1927 年9 月。武昌四川會館。

  一間陰暗潮濕的房間里。瘦骨鱗峋的羅瑞卿躺在一塊木板上。他終于從昏迷中醒過來了,努力地睜了睜眼睛。一束陽光從窗欞間照射進來。借助陽光,羅瑞卿才看清了這個小屋:斑駁的屋頂,蕭然的墻壁,有幾只蒼蠅不時地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

  羅瑞卿費力地朝右邊側過臉,發現頭下枕著的還是學校發的那床破棉被。枕邊還放著一碗清水。

  羅瑞卿想:自己在這里呆了多久?他努力在記憶中尋找,始終未能找到。

  因為那時他對時間這個概念已經模糊了。

  這時,他感到口渴得很。慢慢地抬起手臂想去端那碗水,卻看見自己的手臂,簡直就是一根細長的木棍。他想坐起來,可是全身軟得像棉絮一樣。

  他不禁悲從中來。這是什么地方?現在大病纏身,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知道我躺在這小黑房子里?我舉目無親,又無朋友,囊空如洗..想著,想著,羅瑞卿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淚水從他的眼角慢慢地淌出來。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門慢慢地被推開了。走進屋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只見他悄悄地來到羅瑞卿的跟前蹲下,把自己的手掌放在羅瑞卿鼻孔下面。稍停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還活著,還活著!”

  “老——伯——”羅瑞卿吃力地喊了一聲。

  這位老者叫熊師傅。他以為外面有人喊他,朝門外望了望,發現沒有來人。再看看地下躺著的這個人,眼睛無神地看著自己。熊師傅順手摸了摸羅瑞卿的額頭。高興地說:“好了,不燒了!”

  接著,熊師傅又說道:“孩子,你等著,我給你端飯去!”邊說邊一溜小跑離去了。

  熊師傅讓人把羅瑞卿抬進客房。以后又天天送稀飯給他喝。

  羅瑞卿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在熊師傅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幾天以后,他居然能下地走幾步了。大病初愈的羅瑞卿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給他的外祖父鮮錦堂寫了一封信,在信中講述了自己死里逃生的經過,希望他寄點錢來,度過眼前的難關。

  回信的內容使羅瑞卿非常吃驚,除了大罵一通他“忤逆不孝”之外,還用諷刺的口吻寫道:“你一個堂堂的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的學生,還用得著這個家接濟?!”

  羅瑞卿沒有想到外祖父對他如此冷酷、如此絕情,竟然還不如一位素不相識的熊師傅!就像羅點點寫的那樣:

  若沒有鮮錦堂的專橫和乖戾,也許不會有日后的羅瑞卿。

  他在回憶中這樣寫道:

  我當時十分氣憤,也針鋒相對地回了一信,表示:“我雖在外凍死餓死,也絕不再求救于若是之家庭也!

  這天,羅瑞卿一人躺在床上,一付悶悶不樂的樣子。熊師傅看著他那瘦得不成模樣的臉,嘆了一口氣,“如今這是啥子世道,天天都有好人被殺,一個人在外闖蕩實在不容易喲!”

  羅瑞卿沒有作聲。

  熊師傅問:“孩子,你家里還有什么人?我想給你家捎個信,回去躲一躲吧!”

  “不!”羅瑞卿十分堅決地說,“我沒有家,我沒有親人!”

  熊師傅和羅瑞卿又談了很多,很久。

  1927 年10 月。四川會館院內。

  天高云淡,金風送爽。

  羅瑞卿一個人站在院內,仰頭望了望萬里無云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他好像在享受著金秋的美好。

  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因為他的身體康復得差不多了,來回行走是沒有問題。這樣的情緒是近兩個月以來少見的。希望和信心又回到了他的心中。

  羅瑞卿又恢復了他那活潑愛動的天性,他一邊哼著四川地方小調,一邊在院子里來回走動。

  “店老板!”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出現在大門口,“請問這里還有空房嗎?”

  “有!”羅瑞卿邊說邊轉過臉去,看看來人是誰,“請去登記吧!”

  話還未說完,他們都驚訝地怔住了,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瑞卿!”

  “啟憤!”

  兩雙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兩人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淚水在撲簌簌流淌。

  這時熊師傅從外面回來了。他被眼前這場面弄糊涂了。

  “是啥子事?”熊師傅沖著羅瑞卿問道,“看把你高興的?”

  “熊師傅,這是我的同學任啟憤,也是我的同鄉!”羅瑞卿向熊師傅介紹。

  “好!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熊師傅十分高興地說。

  于是,三個人都開心地笑了。

  “你看,你看,我只顧高興了!”羅瑞卿看著任啟憤說,“竟然忘記給你介紹這位老師傅,這位師傅是這兒的主人,姓熊,是重慶人!”

  “喲,那我們都是老鄉!”不等羅瑞卿說完,任啟憤就接過了話音。

  羅瑞卿繼續說:“這一個多月以來,多虧熊師傅的精心照料,否則,我早就沒命了!”說著他眼圈又紅了。

  “看你說到啥子地方去嘍!”熊師傅一口川腔:“不要說這些了,快到屋里坐吧!”

  兩人到屋子里嘰里咕嚕地說了半天。

  原來,任啟憤也是在找黨組織。他參加了楊闇公、劉伯承、朱德領導的瀘順起義。起義失敗后,也來到了武漢,現住在中山大學一個熟人那里。他還給羅瑞卿帝來了秋收起義的消息。

  在當時的武漢,像羅瑞卿、任啟憤那樣無職業的年輕學生模樣的人實在太引人注目,也難以立腳。

  這天晚飯后,羅瑞卿、任啟憤外出散步。

  兩個青年人心事重重地向前慢慢走著。

  “瑞卿,”任啟憤并未停下腳步,只是小聲說:“我看,武漢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上啥子地方去?”羅瑞卿聽后,馬上站住,看著任啟憤問道。

  “我們一起到湘西常德去!”

  “找誰!”

  “秦漢山!”

  “是不是何光烈手下的那個秦旅長?”

  “對!就是他!秦漢山還是傾向國民革命的。他也參加了瀘順起義,我就是在那時和他認識的,而且和他的關系也蠻好哩!起義失敗后,秦漢山將其部隊拖出四川,被魯滌平收編,F在是駐常德的警備司令!”

  羅瑞卿一想起在南充抗佃當捐,何光烈手下的官兵為虎作倀的情形時,氣仍不平。他氣憤地說:“找他?我不去!我不去!”

  “目前,我們沒有更好的去處,雖說去他那里不太好,可總比這里要安全些。再說,說不定,到那里還能打聽到一些你希望的東西哩!”

  說完,任啟憤朝羅瑞卿擠了擠眼笑了。

  羅瑞卿點點頭,會意地笑了。

  天色漸漸黑了。

  羅瑞卿、任啟憤一前一后朝四川會館走去。

  他倆剛踏進大門。熊師傅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嘴里不停地說:“不得了,不得了!”

  看到熊師傅滿臉驚恐地樣子,羅瑞卿心里早已猜出幾分。

  任啟憤問道:“熊師傅,是不是..”

  經過剛才這場大搜查,熊師傅變得異常警覺,生怕再出現什么變故。他非常機警地朝大門外望了望,小聲說:“屋里說吧!”

  來到屋里后,熊師傅說:“剛才他們來搜查過了,幸虧你倆不在。你們住的房子他們以為是我住的、才沒有搜查(羅瑞卿、任啟憤的住房在熊師傅的對面,很近),卻把我住的房子里里外外搜了個遍。他們沒有看出啥子不對頭來,就揚長而去了!”

  羅瑞卿心里充滿了歉意,十分內疚:“讓您老受驚嚇了,實在是..”

  不等羅瑞卿說完、熊師傅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你倆應該馬上離開,越快越好!欠我的伙食費,你有良心以后兌給我!彼钢_瑞卿說道:“沒良心也就算了

  羅瑞卿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了熊師傅面前、流著眼淚,說道:“老伯,請您受我一拜,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救命之恩!”

  “哎呀,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孩子,快走吧!”熊師傅催道。

  羅瑞卿心想:晚走一會兒,就多一份危險。事不宜遲,馬上離開!

  羅瑞卿、任啟憤立即坐上了兩輛黃包車,到漢陽門買了船票,上了小火輪。

  據說,第二天早晨,船開之前,國民黨的反動官兵又到四川會館搜查,還捉了人。

  熊師傅的命運如何?這就不得而知了。

  羅瑞卿就這樣離開了他的救命恩人,離開了四川會館,離開了武昌。

  羅瑞卿是有良心的,他沒有忘記熊師傅的大恩大德。

  羅瑞卿在自傳材料中這樣寫道:

  全國解放以后,我曾托武漢公安局打聽過,卻沒有打聽出來。解放初期我到武漢,也到原來的四川會館舊址看過,完全變了樣子,已經不是什么會館,而是居民區了。①羅瑞卿、任啟憤乘小火輪穿過洞庭湖經津市到了常德。

  秦漢山給任啟憤謀了個差事。對于羅瑞卿則表示由于名額限制,愛莫能助。這樣,羅瑞卿被困在常德約一個月左右。

  不久,羅瑞卿得知他的同學任伯芳在魯滌平收編的另一支部隊里當參謀,便寫信給任伯芳,求其幫助。隨后,他在任伯芳的幫助介紹下來到澧州,在那支部隊的政治科當科員。

  此時,任伯芳也和黨組織失去了聯系。

  他們在這些部隊呆了五個月左右。由于部隊改編,所以在這里又無法呆下去了。

  羅瑞卿離開了澧州后、為了尋找黨組織,輾轉長沙、武昌、南京,于1928年8 月初到達上海。

  1928 年9 月。

  上海法租界。

  甘司東路南國藝術劇院的一個亭子間。陣陣笑聲傳來。

  這里住著幾位從四川各地來的熱血青年:王義林、任光俊、葛泗橋、任白戈、李繼皋。

  王義林、李繼皋、任白戈和任光俊都是南充中學的學生。他們都是迫于四川的黑暗統治,以到上海謀生為名來這里,實則是投奔革命。這里有一段插曲。

  羅瑞卿來到上海后,不久便遇到了在武漢軍校的同學潘先和。

  潘先和看到羅瑞卿大病初愈,衣食無著。便勸他不要太死板,只認準共產黨。

  一次,潘先和說道:“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杰’嘛,瑞卿,你也不看看當今是啥子形勢,F在是國民黨的天下,共產黨已到了人槍兩盡,瀕于滅亡的地步。我勸你還是到‘中國國民黨改組同志會’來工作吧!”潘先和還想繼續說下去,不料,羅瑞卿打斷了他的話。

  “我寧可凍死餓死,也不參加這個組織,絕不背離共產黨!”

  后來,羅瑞卿幾經周折,找到了張瀾先生的侄兒、南充中學的同學張默生。從他那里得知王義林、任光俊、任白戈、李繼皋都已到了上海,并且住在法租界甘司東路的南國藝術劇院的一個亭子里。

  羅瑞卿的出現,使他們幾位驚喜不已。王義林、任光俊、李繼皋激動地奔過來,幾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又是搖,又是晃,又是說,又是笑,歡鬧了好一陣子。

  任白戈和羅瑞卿在南充中學時關系就很密切。二人相見之后,自然更加親熱。他們席地而坐,分別敘說了重慶別后的情況。

  “白戈,”羅瑞卿說:“你怎么也到了上海?”

  任白戈嘆了口氣說道:“四川共青團省委出了叛徒,我也成了反動派追捕的對象。為了躲避追捕,和王義林等一起離開重慶,來到了上海!”

  任白戈若有所思:“我在重慶見到了李鳴珂老師!”

  “你說啥子?”羅瑞卿非常驚奇,“你見到了李老師?!”

  “是的!”任白戈緩緩道來,“李老師告訴我,他在武漢軍校和你分別后,同年秋隨部隊參加了南昌起義,率中隊擔負警衛周恩來、葉挺等領導人的安全保衛工作。不久,任中共中央前敵委員會警衛營營長,隨起義軍南下廣東。1927 年10 月部隊失利后轉經香港到上海, 11 月到中共中央軍事部工作。后來,以中央軍事特派員身份赴廣州和韶關,分別向廣東省委和朱德同志轉達中共中央指示。今年夏天被派回四川加強省委領導,任中共四川省委軍委書記,負責整個四川的軍事工作和保衛省委機關的安全!”

  “太棒嘍!”羅瑞卿掩飾不住滿臉的喜悅。

  “聽李鳴珂老師介紹,”任白戈繼續說,“你在軍校表現很出色,尤其是你在討伐夏斗寅、楊森圍攻武漢的賀勝橋、仙桃鎮戰斗中表現得十分頑強。

  后來,又..”

  幾個人又熱鬧了一番。

  見羅瑞卿食宿無著,幾個人爽快地將他留下了。

  這六個四川同鄉住在一起,過著有飯同吃,有錢同花的“共產主義”生活。

  王義林、葛泗橋家里比較富裕,經常寄些錢來。這些錢常用來維持六個人的生計。

  經人介紹,任白戈到招商公學去當了教師。這樣,有了固定的工作,經濟上就又好一些。

  他們幾個人住的那個亭子間,不大,沒有床,大家滾地鋪。

  每到周末,任白戈必定要來和羅瑞卿他們住在一起,禮拜天是要打牙祭的。

  菜買回來后,別人摘菜、洗菜,羅瑞卿炒菜、做飯。任白戈年長羅瑞卿他們幾歲,脾氣也好,大家每次吃完飯,總鬧著要他洗碗。

  平時,吃完飯后,羅瑞卿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條。這樣,他就可以利用空余時間四下里打聽,尋找黨組織。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革命處于低潮,黨組織全部轉入地下,每個組織都采用秘密工作的方法。即便是老同學、好朋友,組織情況也絕不能講的。因為黨正處在白色恐怖之中,在特務、叛徒的包圍中,一切言行都得慎之又慎。

  羅瑞卿也不便多問,他只好到外面去尋找組織關系。

  一切都是那么秘密,要找到黨組織是很難的。一個月下來,羅瑞卿為尋找黨組織,上海的大街小巷幾乎都跑遍了。每天,他都拖著疲憊的身子毫無收獲地回來,坐在那里悶悶不樂地抽煙。

  大家都勸他把煙戒掉:“瑞卿,不要抽了,抽煙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

  再說,我們的錢也不多,還不如省下吸煙的錢多加幾個菜吃!”

  任白戈早在四川團省委時,就是黨員了,但黨的組織紀律是不充許他們隨便接頭的,他非常理解羅瑞卿此時的心情。接不上關系,生活上又沒有著落,心里煩得很,所以他總是站出來替羅瑞卿講話:“他現在心里煩,就讓他抽吧!”

  任白戈上街買菜時,總忘不了給羅瑞卿帶盒煙。

  羅瑞卿的煙后來戒掉了。那是在蘇區時得了一次嚴重的肺病后徹底戒掉的。

  1928 年10 月的一天上午。上海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上。車水馬龍。

  橋附近,馬路兩邊的法國梧桐,瑟瑟秋風中的黃葉,有氣無力地落在地上。

  一個瘦高個子的年輕人身著一件褪了色的長衫,腳穿一雙半舊的布鞋,手拿一張《申報》,在馬路上踱來踱去,顯得焦慮不安。他一會兒望著海關大樓上的報時鐘,一會兒看著蘇州河里的流水,一會兒出神地盯著遠方。

  這個青年人就是羅瑞卿。此時,他正等著和上級派來的同志接頭。

  “當!當!當!..”海關大鐘敲響了十下,那激動莊嚴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不一會兒.對面走來一位身著咖啡色西裝,右手拿著《申報》的青年。

  羅瑞卿的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來了。他快步迎上去。

  那人對羅瑞卿微微一笑:“羅瑞卿同志,你好!我叫歐陽欽!”說著,一雙大手伸了過來,聲音雖然很低,但親切、有力。

  “同志!”這個親密的字眼,像一聲春雷,震撼著羅瑞卿的心,一股暖流頓時涌遍了全身。他激動得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是眼淚汪汪地望著歐陽欽。

  歐陽欽,湖南寧鄉人, 1919 年留學法國, 1925 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同年8 月到莫斯科東方大學軍事訓練班學習。第二年6 月回國后被派到葉挺獨立團,參加了北伐戰爭。大革命失敗后,到了上海,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秘書。1928 年秋天,任中央組織部組織科科長。

  羅瑞卿簡直不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心想,為了尋找組織,自己受了多少苦!

  歐陽欽經過簡單嚴格的詢問,嚴肅地對羅瑞卿說:“你已經被組織批準為正式黨員了,黨會很快給你分配工作。今后的聯系人是老陳同志,具體工作將由老陳安排!”

  “羅瑞卿同志!”歐陽欽最后說,“希望你好好工作,不要辜負黨的期望!”

  在歐陽欽剛剛離開之后,羅瑞卿忽然想到:糟了,我還沒有履行入黨手續!怎么辦?

  一個疑團籠罩在心頭。

  他想等和接頭人老陳同志見面時,再問一問這些事情。但又一想,萬一老陳同志不信任我了怎么辦?不行,不行,還是先好好工作,等適當機會,再向組織說明這一情況。所以,羅瑞卿一直沉默著。他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不起黨的事情,為

  此他深感不安。他決心用加倍的忠誠和忘我的工作,卓越的貢獻來彌補這一切。

  羅瑞卿做夢也沒想到,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林彪、康生、“四人幫”

  借助于政治運動的力量,給他扣上了一頂假黨員的帽子。這時,他才感到,當時真應該向黨組織說明這一情況。為此,羅瑞卿后悔不已。

  1928 年底。羅瑞卿和老陳同志取得了聯系。他們的談話非常簡單。老陳同志告訴他:黨派他到湘鄂西蘇區去工作,希望盡快出發。

  羅瑞卿要到蘇區去,消息悄悄地在同學中傳開。

  任白戈給羅瑞卿準備了鋪蓋行李。為了祝賀他走上嶄新的道路,為了這多年的純真友誼,為了這次非同尋常的離別,任白戈、王義林、李繼皋、葛泗橋、張默生、楊光池等幾位朋友特意湊錢,在五馬路“云記”四川飯館置辦了一桌家鄉風味的飯菜,舉杯勸酒,慷慨悲歌,壯其行程。

  “飛行集會”的嚴峻現實,使羅瑞卿對中國的前途更加憂慮。他從自己親身經歷的大革命失敗的慘痛教訓中認識到了武裝斗爭的重要性。臨行前,他對任白戈說:“蔣介石反革命靠的是槍,我們要革命,也必須靠槍。朱德、毛澤東的道路無疑是正確的道路!”

  1929 年1 月,羅瑞卿乘海輪離開了上海怡和碼頭,踏上了新的征程。 ① 飛行集會,即大革命失敗后,黨內某些領導人不顧敵人的強大和革命失 敗后的群眾情況,強行組織集會,反對組織有秩序的退卻,要求繼續進 攻的一種盲動主義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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